梧桐影 ( 上 )

情色文学 18疯 4年前 (2020-07-23) 621次浏览

●梧桐影 ( 上 )

目录 

序言 
第一回 止淫风借淫事说法 谈色事就色慾开端 
第二回 和尚诱佳人寺内姦淫 太守贾拈香放出书生 
第三回 一怪眼前知恶孽 两铁面力砥狂澜 
第四回 顽童削髮从师学术 稚子辞娘入伙为优 
第五回 雏儿逢淫妇不觉消魂 秃子扮西商居然得意 
第六回 一霎风流是他还是我 几宵恩爱看看我是谁 
第七回 一个是小户多情债主 一个是大家薄倖替身 
第八回 贞妇淫秃认是好姻缘 癡娼狂那知是真孽障 
第九回 御史私行轿夫漏风声 老僧多嘴淫孽难藏影 
第十回 不苛二女藏羞徙他郡 法无轻贷两孽入重泉 
第十一回 鬼声自笑终当共泣 魅影人谴更伏天刑 
第十二回 虎丘山因梦题诗句 长安道遇仙识往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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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言

《梧桐影》共十二回,全名《新编梧桐影词话》,又名《新编觉世梧桐影》。「词话」是中国古代通俗文学的一种形式,词即唱词,话就是说话,亦即讲故事。有词有话、有说有唱的作品被称为词话,这种称呼在明代比较常见,最早见于一九六七年在上海嘉定出土的明成化年间词话刻本十一种,另如着名的《金瓶梅词话》及《大唐秦王词话》等。但是在清代,这一称呼却绝无仅见,值得重视。本书有啸花轩刻本,当刊于康熙年间,作者不详,从作品内容看,作者应为由明入清的苏州人,书当为其晚年之作。

在中国古代小说中,和尚和戏子往往是被讽刺、讥笑的对象,尤其在性爱问题上,他们极易受到抨击。

和尚是出家修行者,理当六根皆净,清心寡欲;可是,正因为他们不得近女色,缺乏正常的性生活,长期的性压抑使他们对性爱的渴求远胜于在俗之人。于是,那些孽根未净、定力不足,或者根本就是披着僧衣的假和尚,便屡屡犯戒,在肉蒲团中参不出来了。另外,佛教(包括道教)标榜甚高,道貌岸然;佛寺戒律深严,轻易不得其入。人们出于对宗教禁欲主义的反叛、揭露和抨击,出于一种好奇心,也往往对此类题材颇感兴趣。

戏子也是人们注视的一个目标。在封建社会,男女授受不亲,一般很少有机会接触。戏剧演员却可以在舞台上眉来眼去,甚而做出种种不堪的动作,儘管出于剧情需要,但民众往往将他们视同娼家;加上演员也确实会进入「角色」,弄假成真,或者利用色相勾引观众,尤其是有钱人家,以换取金钱。于是,被人视作娼妓的优伶也成了淫书中的热门人物。

本书的特点是,将人们普遍关注的两类好色之徒纠合在一起,让他们成为「师徒」,狼狈为奸,既相互勾结,又彼此矛盾,从而展示出淫风日炽的世情,道出一个个热门话题。

三拙和尚原本虽然凶顽、油滑,但之所以成为一个淫僧,则出自憨道人的教唆。憨道人教他所谓採战之术,又和他分别与郑寡妇、刁氏淫乱。三拙到苏州,发了点财,便置地造庙,并利用寺庙勾引女子,一发而不可收。王子嘉和三拙和尚有点区别,他长相俊美,加上能歌善舞,号称「苏州第一旦」,被姓高的富商之妻看中,邀入淫乱。高氏淫兴极高,子嘉本领不济,抵挡不住,听说三拙和尚採战有术,便主动献身,甘做龙阳,三拙授之採战之法,两人遂如夫妇,或同床姦宿,或分头渔色。从此,王子嘉到处鬼混,大肆勾搭人的妻女、侍妾,终于被逐出戏班子。但他不思悔改,反而变本加利,以清客身份出入大户人家,到处渔猎女色。

两人渔色的本钱和本领互有差异,各有特长。三拙和尚深通採战之术,身强力壮;王子嘉容貌娇好,兼善歌舞。三拙和尚贪恋子嘉之后庭,还要利用他去勾引女子,于是像挤牙膏一样,一点一点传授技艺,慢慢享用子嘉的男色;王子嘉则希望三拙和尚多传授些採战术,有时甚至需要他临场指导,但又竭力希望摆脱他的控制,自立门户。两人勾引女子的方法技巧亦不相同,三拙凭藉的是手中的钱和採战术,对象多为「小户的多情债主」,诀窍是「世上无难事,只怕老面皮」,往往霸王硬上弓,多次採用强暴手段,终于因此被捕。王子嘉则凭藉漂亮皮囊,行奸卖俏,勾引的多为「大户富家的内眷」,即便被发现,大户人家怕出丑,多隐而不报。最后,「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师徒两人殊途同归,被李御史明察暗访,逮捕入狱。到了这个份上,师徒俩还争辩道:「裤档里的事,一个上司也管起来!」结果各打八十大板,枷号而死。

作者对这两类人物是深恶痛绝的,他咬牙切齿地说:「天下最无耻者,莫如俳优;最淫毒者,莫如贼秃。」他将两人合传併写,是很有些深意的,他认为整个社会风气就是被这两种人搞坏的。最后,清除了两个败类,作者高兴地写道:「江南风俗毕竟渐渐变好了,乡宦人家,规矩严肃,戏子娈童,只在前厅服役,没酒席的日子,并不许私自出入……」

本书确以觉世为己任,第一回几乎全文抄录《觉后禅》(即《肉蒲团》),反覆申明,贪淫纵慾决无好下场。第二回描写苏州华山寺普占和尚诱骗、强姦良家女子花氏,又将其丈夫叶心安私自囚禁,恰逢海公出游至寺,察觉此事,救出叶氏夫妇,将普占等淫僧斩首处决。第三回叙述明代天启年间憨道人在雍熙寺内,教汪乙採战御女之术,汪乙持技纵慾,终于得色痨而死。这三回相当于话本小说中的「入话」,可是一般「入话」都比较简短,一部十二回的小说,却有三回为「入话」,佔全书的四分之一左右,在中国小说中是少有。作者如此安排,是因为「作这部小说的人,原具一片婆心,要为世人说法,劝人窒慾,不是劝人纵慾;为人秘淫,不是为人宣淫,看官不可错认他的主意」,真是煞费苦心。

作者之所以喋喋不休地说教戒淫,是因为「这江南淫风忒盛了」。作品中,不仅三拙和王子嘉的好色姦淫,不少女子也放蕩不羁,有的主动凑趣,尝到甜头便不肯放手;有的犹抱琵琶,半推半就。第七回写三拙和尚看见一个妇人有些丰韵,便赶了上去,大胆抱住她,妇人先推后就,「被他大弄了」。还有个女子更奇怪,涂脂抹粉,独自站立,三拙走上前去搭讪,那女子说:「我不理你!」掉头就走;三拙紧跟进屋,女子又说:「我不理你!」三拙抱住他亲嘴,女子仍说:「我不理你!」三拙扯下她的裤子,按在床上,女子还是连声说:「我不理你!」三拙把那话插入女子洞中,女子啊呀乱叫,依然是:「我不理你!」直至云收雨散,那女子还是这句话,前后反覆讲了十遍。连得三拙也「大笑出门,一路想着,人说我闻有这笑话,不想亲见这等样女人!」

又有姑嫂两人,同时迷上了王子嘉,约其幽会。子嘉为了趁机学点採战术,将三拙带去了,姑嫂俩都不满意三拙的形象,争着要王子嘉,只好抓阄决定。没想到听说眼前这位是三拙和尚,嫂子便不要抓阄,「取才不取貌」,主动先与三拙交合。弄了一支时辰,姑娘见「三拙这般鏖战,阿嫂异样风骚」,也改换门庭,与三拙大战。结果两人都中意于三拙,并留下了他,一连四夜,百战不休,使王子嘉好生没趣。

如此淫风,如此世情,怪不得作者要嘶声力竭。可是,不管作者如何苦口婆心,反覆标榜自己「以淫止淫」,清朝官府还是将它列入了禁书令中,在道光十八年、二十四年及同治七年都遭到禁毁。

需要说明的是,三拙和王子嘉之事,为明末清初的真实故事。康熙间岐山左臣所编《女开科传》(又名《新採奇闻小说全编万斛泉》,可知所採皆新近发生之事实),也记载了这件事,只不过三拙作「三茁」,王子嘉作「王子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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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回 止淫风借淫事说法 谈色事就色慾开端

词曰:

黑髮难留,朱颜易变,人生不比青松;
名消利息,一派落花风。
悔杀少年不乐,风流院,放逐衰翁;
王孙辈,听歌金缕,及早恋芳丛。
世间真乐地,算来算去,还数房中,
不比荣华境;欢始愁终,
得趣朝朝燕,酣恨处,怕响晨钟;
睁眼看,乾坤覆载,一幅大春宫。

这一首词,名曰《满庭芳》,单说人生在世,朝朝劳苦,事事愁烦,没有一毫受用处,还亏那太古之世,开天闢地的圣人,製一件男女交媾之情,与人息息劳苦,解了愁烦,不至十分憔悴,照拘儒说来,妇人腰下之物,乃生我之门,死我之户。

据达者看来,人生在世,若没有这件东西,只怕头髮还早白几年,寿诞还略少几岁,不信但看世间的和尚,有几人四五十岁头髮不白的;有几个七八十岁,肉身不倒的。

或者说和尚虽然出家,一般也有去路,或偷妇人,或狎徒弟,也与俗人一般,不能保元固本,所以没寿。这等请看京里的太监,不但不偷妇人,不狎徒弟,连那偷妇人狎徒弟的器械,都没有了。论理就该少嫩一生,活活几百岁纔是。为何面上的皱纹,比别人多些,头上的白髮,比别人早些,名为公公,实像婆婆。

京师之内,只有挂长寿匾额的平人,没有起百岁牌坊的内相,可见女色二字,原于人无损,只因本草纲目上面,不曾载得这一味,所以没有一定的注解。有说他是养人的,有说他是害人的。若照这等,比验起来,不但还是养人的物事,他的药性,与人参附子相同,而亦交相为用,只是一件,人参附子。虽是大补之物,只宜长服,不宜多服;只可当药,不可当饭。若还不论分两,不拘时度,饱吃下去,一般也会伤人。

女色的利害与此一般,长服则有阴阳交济之功,多服则有水火相剋之弊;当药则有宽中解郁之乐,当饭则有伤精耗血之忧。

世上之人,若晓得把女色当药,不可太陈,亦不可太密;不可不好,亦不可酷好。未近女色之际,当思曰此药也,非毒也。胡为惧之;既近女色之际,当思曰此药也,非饭也。胡为溺之。如此则阳不亢,阴不斗,岂不有益于人哉!只是一件,这种药性,与人参附子,件件相同。只有出产之处,与取用之法,又有些相反,服药者不可不知。人参附子,是道地者佳,土产者服之无益。女色倒是土产者佳,道地者不惟无益,且能伤人。何谓土产?何谓道地?自家的妻妾,不用远求,不消钱买,随手扯来就是,此之谓土产。任我横睡,没有阻挠,随手敲门,不担惊恐,既无伤于元气,且有益于宗桃交感一番,浑身通泰,岂不谓之养人。

艳色出于朱门,娇粧必须绣户,家鸡味淡,不如野骛新鲜,耆妇色衰,年似闺雏少艾,此之谓道地。若是此等妇人,眠思梦想,务求必得。初以情挑,继将物赠,或踰墙而赴约,或钻穴而言私,饶伊色胆如天,到底惊魂似鼠。虽无谁见,似有人来。风流汗少,而恐惧汗多。儿女情长,而英雄气短。试身不测之渊,立搆非常之祸。暗伤阴德,显犯明条,身被杀矣。既无偿命之人,妻尚存兮,犹有失节之妇,种种利害,惨不可当。可见世上人,于女色二字,断断不可捨近而求远,厌旧而图新。做这部小说的人,原具一片婆心,要为世人说法,劝人窒慾,不是劝人纵慾,为人秘淫,不是为人宣淫。

看官们不可认错他的主意,既是要使人遏淫窒慾,为甚幺不着一部道学之书,维持风化,却做起风流小说来。看官有所不知,凡移风易俗之法,要因其势而利导之,则其言易人。近日的人情,怕读圣经贤传,喜看稗官野史,就是稗官野史里面,又厌闻忠孝节义之事,喜看淫邪诞妄之书,风俗至今日可谓靡蕩极矣。若还着一部道学之书,劝人为善,莫说要使世上人,将银买了去看,就如好善之家,施捨经藏的,刊刻成书,装订成套,赔了帖子送他,他不是拆了塞瓮,就是扯了吃烟。那里肯把眼睛去看一看。不如就色慾之事,去歆动他,等他看到津津有味之时,忽然下几句针砭之语,使他瞿然歎息道:「女色之可好如此!岂可不留行乐之身,常远受用,而为牡丹花下之鬼,务虚名而去实际乎!」又等他看到明彰报应之处,轻轻下一二点化之言,使他幡然大悟道:「姦淫之必报如此,岂可不留妻妾之身,自家受用,而为隋珠弹雀之事,借虚钱而还实债乎!」

思念及此,自然不走邪路;不走邪路,自然夫爱其妻,妻敬其夫。周南召南之化,不外是矣。此之谓就事论事,以人治人之法。不但做稗官野史之人,当用此术。就是经书上的圣贤,亦先有行之者。

不信但看战国之时,孟子对齐宣王称说王政。那宣王是声色货利中人,王政非其所好,只随口讚一句道:「善哉言乎!」孟子道:「王如善之,则何为不行?」宣王道:「寡人有疾,寡人好货。」孟子就把公刘好货一段去引进他,宣王又道:「寡人有疾,寡人好色。」他说到这一句,已甘心做桀纣之君,只当写个不行王政的回帖了。若把个道学先生,就要正颜厉色,规谏他色荒之事。从古帝王,具有规箴,庶人好色则亡身;大夫好色则失位;诸侯好色则失国;天子好色则亡天下。宣王若闻此言,就使口中不言,必定心上回覆道:「这等寡人病入膏盲,不可救药。用先生不着了。」

谁想孟子,却不如此,反把太王好色一股风流佳话去勾住他。使他听得兴致勃然,住手不得。想太王在走马避难之时,尚且带着妻女,则其生平好色,一刻离不得妇人可知。如此淫蕩之君,岂有不丧身亡国之理。他却有个好色之法,使一国的男子,都带着妇人避难。太王与妻女行乐之时,一国的男子妇人,也在那边行乐,这便是阳春有脚,天地无私的王化了。谁人不感颂他,还敢道他的不是。宣王听到此处,自然心安意肯去行王政,不复再推寡人有疾矣。

做这部小说的人,得力就在于此。但愿普天下的看官,买去当经史读,不可作小说观。凡遇叫看官处,不是针砭之语,就是点化之言,须要留心体认。其中形容交媾之情,摹写房帏之乐,不无近于淫亵,总是要引人看到收场处,纔知结果识警戒。不然,就是一部橄榄书,后来纵有回味,其如入口酸涩,人不肯咀嚼何!我这番形容摹写之词,只当把枣肉,裹着橄榄,引他吃到回味处,也莫厌摊头絮繁,此一段乃觉后禅小说提醒世人。着书主意,今不惮抄袭之者,亦是窃比谆谆耳。等世人读觉后禅后,自然警惕,如笃夫妇之恩,享闺房之乐。不至孟浪淫邪,或罹刑杀矣。自然不至太密,或有耗精血,捐躯命者矣。所言不可太陈,亦有深意。大凡妇人,有贞性者,自不繫怀枕席,至若阴柔水性,恋爱贪恩,自是女子一种肺肠。苟或稍与疏远,柔者必至怨尤,狡者定谋苟合,钻穴踰墙,势所不免。至哉觉后禅不可太陈,不可太密二言,洵有味乎,将是治家之道。自应谨身,以杜内踰,亦不可不深心以防外侵。常见人家,溺爱妻妾,至从其闹场看戏,荒寺烧香,露面抛头,饱人馋眼。最无耻者,莫如俳优;最淫毒者,莫如贼秃,而要令娇姿弱质,襟溷其中乎。其不至蹈淫秽者,盖几希矣。于是缕缕苦心,不能自遏,至烦唇舌,为一陈之,虽摹写不知工拙,要不过代晨钟之一叩尔,本事下回便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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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回 和尚诱佳人寺内姦淫 太守贾拈香放出书生

诗曰:

今朝欲向问扁舟,有楫无人未肯浮;
露出一团情甚好,吹开两片意纔休。
天缘不与人心合,国法方知我自投;
正是水平波叉起,招来风雨满江愁。

天下最可恨者,莫过这些坏法的淫僧,既占了名胜山川,复讨尽色界便宜。偏有那些宰官护法,世宦皈依,拚着自己的娇妻弱女,为佞佛长生之计。世所谓肉布施者也。

当初汉梁诸君,创闢闍黎弘训,请迎经忏佛牙,留此异流,贻毒中国者,总因缘障未开,喜供奉牺之祭,业尘犹拥,愿奴同泰之身。(同泰是塔名,梁武帝愿捨身在此,群臣歛钱赎之。)虽功遍檀林,施逾衣钵,皆是贪癡赎罪之念,所以致此。那知你生平,不消做那一件伤筋动骨之事。将这些好善的虚文,那敌得过行恶的实际,此事人天无漏之因。虽多方奉佛,有何益处,怎奈这些执迷不悟的,贪疑到底,抬得这班佛子,一发轩张,要银钱就是银钱;要斋粮就是斋粮;要盖造就得盖造;要装修就能装修;那些法儿生发无穷,有时生发尽了,到反怪那数间殿宇,如何尚未倾翻?两旁佛像,怎幺还不跌倒,以致施捨无因,化缘莫藉。其设心何等险恶?假如今有贫儒寒士,无可控诉的,即歎向朱门,乞其铢两,即欲问慈悲,望他拯济,悉属鬼门问卦,何曾有百求一应,反添了许多憎恶不堪。但只是有一班人,学和尚之摇尾而不得者,皆係猥琐下流,非吾道也。盖是贫非病,宁憎无怜,吾惟不食嗟来之食,虽至死而不变,斯其人为何等哉!要知作福者未必有功,而作孽者定然有报。古云:

人间私语,天闻若雷;
暗室亏心,神目如电。

万恶淫为首,神天不可欺。但作恶者,僧尼为甚。凡世人将儿女送入空门者,真正癡愚。子女幼时焉知修行,大来看了老秃之样,就能无法无天,总由和尚清闲无事,未免胡思乱想。每想到微妙去处,不觉兴致勃发起来,就要无所不至的形容出来。但天下之大愚匹夫甚伙,肯放妻女入寺游玩,饱斋和尚,这等人最可耻。吾想僧尼并无益世处,比如杂乱之时,何不将和尚出阵,以报朝廷,又不损兵民,岂不美哉?竟听其安然,其乃朝廷之惰民,民间的蛀虫,色中之饿鬼,淫盗之专谋,天下之人,受他蛊毒者,不可胜数。若与僧尼往来,决受其害。东坡云:

不秃不毒,不毒不秃;
愈毒愈秃,愈秃愈毒。

何以见得秃毒?昔明朝年间,苏州有一秀才叶心安,常在华山寺读书,与僧普占朝夕交游,普占一日,往心安家相访,适心安外出。其妻花氏艳娘,闻夫常说在寺读书,多承普占汤饭,因出来相见,留他一饭。普占见花氏容貌美丽,言词清婉,不胜喜慕。后心安复往寺读书,月余未回。普占遂心生一计,将银买嘱香火道人。假扮轿夫,午后到花氏家道:「你相公读书,劳神太过,忽然中风死去。难得普占救醒,尚奄奄在床,死生未保。今叫我二人来接娘子,他有话吩咐。」花氏说:「何不将眠轿送他回来!」二人道:「寺中长老要将轿送他回来,奈此去路途甚远,恐路上冒风,症候加重,便难救治。娘子可自去看之,临时或接回;或在彼处医治,有个亲人在傍,也好伏侍病的。」花氏听得信为实然,焉不着急,即登轿去。

天晚到寺,直抬入僧房深处,却已整排厚筵,欲与花氏对饮。那花氏到彼处,即问道:「我官人在那房里?领我去看!」普占道:「你官人因众友相邀,往灵巖游玩山景,适有来报他中风。小僧去看,幸已清安。此去有五六里路,天色已晚,可暂在此歇宿,明日早去。」花氏心内生疑,奈进退无路,只饮酒数杯,又催轿夫去。普占道:「此处轿夫不肯夜行,各自回去了。娘子可宽饮数杯,不要性急。」又令侍者,小心奉劝。酒已微醉,乃取灯照入禅房。普占道声:「娘子,此处安置。」竟自去了。

花艳娘进内,见锦衾绣褥,罗帐花枕,件件美丽。以灯照之,四壁皆严密,花氏只得闭门带衣而寝,终疑虑不寐。及钟定后,普占从背地进来,近床抱住,艳娘喊声:「有贼!」普占道:「你就喊到天亮,无人来拿贼。我为你费尽了多少心机,今日纔得你到此,自是前生夙缘注定,不由你不肯。」花氏道:「野僧何得无礼!我宁死决不受辱。」普占道:「娘子肯行方便一宵,明日送你见夫。若不悯怜,小僧定要断送你命,将尸埋在厕中,永不轮迴。」艳娘喊骂,缠至半夜,被普占行强。剥去衣服,将手足捆缚,恣行淫汙。

次日半朝方起,普占谓艳娘道:「你被我设计诱来,事已至此,可削髮为僧,藏在寺中,衣食受用,都不亏你,亦有老公陪伴。若使昨日性子,有麻绳剃刀毒药在此,凭你死罢。」艳娘想道:「身已受辱,死则永无见夫之日。此冤莫报,不如忍耐受辱。倘得见夫,报了此雠,然后就死。」乃从其披剃粧点。

过了半月,忽一日,心安来会普占,艳娘听得是丈夫声音,挺身奔出。普占即赶出,心安纔与艳娘作揖,艳娘哭叫官人:「可认得我了,我被普占哄骗在此,日夜望你来救我。」心安大怒,扭住普占便打。被普占撞钟聚集众僧,将心安捆住,取出刀来,要杀心安。艳娘上前夺刀道:「可先杀我,后杀我夫。」普占将刀藏起,强扯艳娘,人房弔住。再出来杀心安。心安道:「妻被你拐,夫被你杀,我到阴司,焉放你过。若要杀,可与我妻相见,一处死罢。」普占道:「你死,花氏无所望。花氏终身自我妻,安肯与你同死?」心安道:「全我身体,容我自死罢。」普占道:「我且积些阴功,将他锁在后山塔上第九层内,听其自死。」

自关入塔内之后,花氏日夜啼哭,拜祷观音菩萨,愿有人来救他丈夫。过了三日,适值海公巡行其地。夜梦观音引他至华山寺方丈后,塔内关锁一黑龙,初夜亦不为意。至第二三夜,连梦此事,心始疑异。乃命人役相随,逕到华山寺中试看。一进方丈坐定,果见方丈后有一塔,即令手下人打开,层层寻看。只见一人,馁饿将死,但气未绝。海公知是被僧所囚,即令人役守住前后寺门,不得令僧众潜遁。当即取粥汤,渐渐灌下。一饭顷方甦,心安甦回。见海公在上,乃诉道:「僧普占既拐我妻,削髮为僧,又将我捆囚塔内,望老爷伸冤。」海公命拿普占。顷刻拿到,但四处搜觅,并无妇人,海公再命严搜,乃于複壁中,铺地木板揭起,有梯入地下,乃是地窖。点灯明亮,一少年和尚在内,当即叫他上来,拿见海公,此和尚正是花氏。见丈夫已放出,普占已锁住。花氏乃从头叙其先时骗诱的巧计,到寺强姦的隐情,后来削髮的根由,及已闻声见夫,普占捆夫要杀,因锁塔内之事,一一分诉明白。普占不能抵辩,只磕头道:「僧人该死!甘受处置。」海公随即判道:

审得淫僧普占,稔恶贯盈。与生员叶心安交游,常以酒食徵逐,见其妻花氏美丽,不觉巧计横生,赚其入寺看夫,强行淫玷。劫其披缁削髮,混作僧徒。虽抑郁而何言,将待机而图报。偶心安之来寺,会花氏之闻声,相见泣诉,未尽衷肠之语。群僧拘执,至行刃杀之兇,恳求身体之全,得囚塔内,乃感黑龙之困。梦入二更,因至方丈后而开塔,饿已五日。心安从危得活,后必亨通;花氏求死得生,终当完聚;普占拐人妻、坑人命、合枭首以何疑,群僧党一恶,害一身,皆充军于边远。 

判讫,将普占斩首示众,助恶众僧,皆发充军,海公又责花氏道:「你当日被拐,便当一死,则身洁名荣,亦不累夫囚塔之难。若非我感观音托梦而来救,夫却不为你而饿死乎?」花氏道:「妇人先未死者,以不得见夫,未报此僧之仇,将图见夫而死。今夫已救出,僧已就诛,妾身既辱,不可为人,固当一死。」即以头击柱,流血满地。海公乃命人扶住,血出晕倒,以药医救,死而后生。海公谓心安道:「依花氏之言,其始之从也,势非得已。其不死,因欲思得以报仇也。今击柱甘死,则是非偷生无耻者比,当养起髮来,重敦旧好。」心安夫妇,拜谢而去。

即此看来,花氏不过略漏春光,即生出如许险陷玷辱,可见以「淫毒」二字,加之贼秃,非过言也。而何以与无耻俳优并论,盖品类虽似悬殊,而叵测居心,实有相等。待我说一个同恶共济,淫毒滔天,法网难逃,冥报昭着的一件事,与看官们看。正是:

苦心道出从君悟,悟到通时始见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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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回 一怪眼前知恶孽 两铁面力砥狂澜

词曰:

芭蕉雨过小帘明,山坡洗复清;
何处换鹅,无人载酒,冷落着书情。
松阴五月遮窗暗,幽梦几时醒,
入枕凄然,到门清绝,应是洞箫声。

《左调 少年游》

又诗曰:

潭石孤清潭水洁,逢场便作莺花劫。
谁将蜀纸写巫云,苔钱软衬飞来雪。
忽闻长安铁面来,豸衣如约群心热。
行部一如雷电般,奸宄知之胆欲绝。
釐弊先使众蠹清,次剪淫风根株灭。
柳枝拍短竹枝长,纔唱新词第一折。
吹香字字青史传,无须更费鹦鹉舌。

话说从古到今,天子治世,亦岂能偏行天下!惟在各臣代宣天子恩威,第一先正风化。风化一正,自然刑清讼简了。风化惟「奢淫」二字,最为难治。奢淫又惟江南一路,最为多端。穷的奢不来,奢字尚不必禁,惟淫风太盛。苏松杭嘉湖一带地方,不减当年郑卫,你道什幺缘故?自才子李秃翁,设为男女无碍教,湖广麻城盛行,渐渐的南路都变坏了。古来最淫的,男无如唐明皇;女无如武则天。他两个,都是绝代才情,却被才情坏了事。他如鸡皮再少之夏姬,犹有风情之徐娘,私通宁王安禄山之玉环,设无碍窗之韩熙载,恐妨少年高兴之徐之芳,罄竹难书,末世尤甚。只有人笑他骂他,并没人羡他慕他。如今罢了,渐渐的没人笑他骂他,倒有人羡他慕他。不但有人羡他慕他,竟有人摹他倣他了。可笑这一个男子,爱那一个妇人;那一个妇人的丈夫,却又不爱老婆,而爱别人;这一个妇人,爱那一个男子,那一个男子的老婆,却又不爱丈夫,而爱别个,可不是其癡子幺?

再说苏州地方,第一奢华去处了,淫风也渐觉不同。天启末年,忽然有个道粧打扮的人,来到阊门。初然借寓虎丘,后来在城内雍熙寺,东天王堂,各处游蕩。自称为憨道人,声言教人採战。有一个中年读书人,要从他学术,怕他是走方骗人的,说要请他在私窠子家吃酒,就留他住在这家试他。果有本事,纔肯送开手拜师傅。

有个极淫极狠的妇人,姓汪,行乙,中年人曾嫖他,弄他人不过,因此同憨道人去。憨柬请师,饮酒中间,憨道人道:「咱不但会採战,还识得过去未来的事。这江以南,淫气忒盛了。凡是聪明男子,伶俐妇人,都想偷情,不顾廉耻。上天震怒,当遗几个魔君恶鬼,下界来肆淫一番,把他人人一个恶结果,警戒世人。咱就教了你术法,也不可胡行乱做。」中年人道:「领教!领教!」

这夜憨道人住汪乙家,汪乙奇骚,又是自己身子,一弄不放他了。连住了三夜,憨道人知他弄损元神,不久要死。也不教中年人术,写几行字与他,悄悄逃去了。不上两月,汪乙害痨病死了。正是:

瓦罐不离井上破,将军难免阵前亡。

话说天启传到崇祯,后来清朝得了天下。每年差出御史一员,巡行一省,代天子行事。除了四川云南贵州,每省一员钦差,依然第一个风宪衙门。从来巡按,不比巡抚。巡抚原为抚安百姓。巡按却为纠察奸宄。巡抚恩多于威;巡按全用威严了。巡按衙门关防,比别衙门不同。因此不携家眷,不带僕御,大小衙役,都封锁在内,水屑不漏。也不游山,也不赴席。偶然公出,衙坊静悄悄,鸡犬不放在门外。就如天子巡幸一般,初然法度未备,差来御史,也略有此不同了。比及张御史到任,一如旧规。衙门整肃,不期天悯下民,得差一个赛包龙图的秦御史来。凡是所属地方,也不游山,也不赴席,各役封锁在内,水屑不漏。那些大奸大恶,都访拿了,大半处死。却又是预先私行访的,不由送访的参送,至于笞杖的罪赎,毫不入已。自枫桥至无锡,这一带塘岸,秦御史把这衙门罪赎,委发该县,一一修茸。用大片石板,沿路筑好,以便兵马,及商民往来,有请为证:

岸石逢涛亦怒奔,悬飞空沫溅云魂;
土经水处泥心滑,舟过桥时野市喧。
官榜筑塘安路客,道碑颂德达宸阍;
一篇青史传廉吏,百世恩荣赍子孙。

秦御史极重鲁推官清廉,每事委託,却都是清水生活,并无丝忽沾染。那知王抚院自缢,后来上司,只道鲁推官,不能调护,好一个理刑,自挂弹章,数年不结,如今也赖天子洪恩问。官公道:「稍稍昭雪了。」正是:

莫言天下无公道,路上行人口似碑。

自此朝里好官多了,人人思想辅佐天子,爱恤黎民,成千百年太平世界。但只是虽有好官,也要君相识人,纔能用他。就是用了,也要竟其所能,毋为谗夺,毋为奸蔽,使他得以展布。这是天子之福,万民之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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